马伊琍：40岁才是黄金时代
马伊琍9、10月份有两部电影上映，而且她的角色都与以往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同。
由受访者供图
保姆和女卡车司机
孙芳一出现，好多人都愣了神，没意识到这就是马伊琍扮演的角色。
电影《找到你》的设置是双女主，一方是姚晨扮演的离婚律师李捷，精明、精致，同时也在跟自己的医生丈夫打官司，争夺女儿的抚养权，这个配置显然是中产阶层；另一面，则是在李捷家当保姆的孙芳，她话少，总低着头干活，也有个孩子，得了重病。这个设置很讨巧，两位女主角之间天然带冲突，再加上还有更深层次与孩子有关的利益牵连，“容易出得来戏”。
电影一开场就是雷厉风行的律师生活速写，她显然工作忙碌，孩子又无人照顾，所幸有孙芳。前几分钟开场为李捷这个人物定下基调后，镜头里突然出现一个瘦小、唯唯诺诺的身影，的确让人反应不过来这是马伊琍。
《找到你》剧照
在马伊琍的设想中，这部现实主义的电影里，孙芳这个角色带一点浪漫，“从北方来的一个女子，想生活在有海的地方”。从外貌上看，孙芳的确有点“干”，她脸色蜡黄，嘴唇起皮，头发油腻腻绑一根低马尾在脑后。马伊琍常年是短发，所以孙芳的头发是接的，这是短时间内可以快速呈现保姆形象效果的方式，但对演员来说，真正要成为这个角色，除了这些外化效果，还得靠内心。
剧本完成之初，就已经定下由马伊琍出演孙芳，剧本每改一版，马伊琍都会再看一遍。以至于最后接完头发，穿上那身衣服，“功课都不用做了”。孙芳这个人物实际上远不是简单的保姆，她带着李捷的孩子双双消失后，电影把主视角给了李捷，镜头跟着这位焦急的母亲，寻找保姆和被她拐跑的孩子，孙芳的人物故事也逐次展开。
《找到你》剧照
重场戏发生在甲板上。孙芳抱着李捷的孩子在船上看海，嬉闹间，李捷终于带着包括警察在内的一大帮人上了船，孙芳一转头，与李捷眼神对视的瞬间，眼神里欢欣的火熄灭。接下来便是逃亡。但小小一艘游船，逃无可逃。甲板上，孙芳最终放下孩子，转身跳入海中。这场戏人物众多，情绪浓烈，又涉及生死，本是最难拍的，但时间不允许，游船只给了他们不到两个小时，“看上去最难拍的戏反而迅速完成”。
另一场同样被记住的是雨中戏。深夜，大雨，孩子病重，孙芳打急救电话，却描述不清自己的位置。她等不及救护车，一手撑伞，一手抱娃，到路边拦车。大雨在外，孩子在怀，性命垂危。“演员有借力，疾雨和怀里抱着的孩子都是辅助，这种情绪大起大落的戏，表达起来反而很流畅。”半夜开始，拍到天亮收工，一共也就拍了三条。
《找到你》剧照
难拍的是那些看似平静的戏。
孙芳同前来要挟的前夫约在路边见面。在他车上，前夫对她用强，孙芳不愿服从，反抗中杀死了他。“我确实不知道那种极端场面下，人的反应会是什么。”所以马伊琍设想过多种反应，前夫被自己杀死后，孙芳会有何种表现。到了现场才意识到，那些惊恐到魂不附体的反应全然不对。“第一，孙芳已经吓傻了；第二，她内心还有一丝释然，因为那个魔鬼终于死掉了，不会再来纠缠她。”
像孙芳这样的角色，马伊琍从前尝试得很少。马伊琍为观众熟知，是因为《奋斗》里的夏琳，那是2007年，10年后，又因为《我的前半生》中的罗子君再次受到热议。
《奋斗》剧照
10年跨度，连接起的是两部大热都市剧，而在这10年里，马伊琍主演的电视剧还包括2010年的《婚姻保卫战》，她在其中演李梅，原是证券界干练女性，婚后相夫教子。以及，2015年的《北上广不相信眼泪》，马伊琍扮演潘芸，与丈夫同在一家公司，却需要“伪单身”，二人都希望，放弃职场前景转而专注家庭的是对方。这些电视剧虽然贴近现实，却是“都市现实”，她们很能引起都市女性的共鸣，每个角色都性格各异，但在某种程度上，仍然是一个“话题载体”，它们不断地把观众推到婚姻与事业的选择题里，碰撞的是从不缺乏关注的婚姻这个大话题。只是恰巧，《我的前半生》的“离婚女性当自强”，命中时代痛点。
9月份上映的另一部电影《未择之路》中，马伊琍扮演卡车司机小眉。这个角色与孙芳有相似之处，二人都有执念，都在坚持一件不会有善意结果的事。这两部电影改写了许多观众对马伊琍“都市女性”的认知。
两个孩子的母亲
2008年，马伊琍与文章结婚，第二年就生下女儿，这一年她难得地休息了半年。2014年，二人又生下第二个女儿。这次不到三个月，她就复工了。她仍在她卧室的洗手间里看剧本——这是自大女儿出生后养成的习惯。孩子小，不能走远，开灯看剧本又会影响休息，所以马伊琍干脆把看剧本的地点挪到了卧室里的洗手间。
她在洗手间里搁了副小桌椅，摆上一盏小台灯，拧亮台灯，灯下就是她的第二个世界。桌子甚至不是真正的桌子，只是个储物柜，打开柜门，里面是蜡烛、纸巾，合上门就是一张可用的书桌。旁边再添一把椅子，桌面处搁一盏香薰小灯，一个简单的工作台就成了。“我相信很多全职妈妈都是这样，不得已，会在离孩子触手可及的位置工作。”婚后，几乎所有的剧本都在这盏小台灯下读完，“慢慢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小的温暖空间”。
《我的前半生》剧照
眼前的马伊琍穿着条纹连体西服套装，看上去非常瘦，脖子上挂一条“自由自在”字眼的项链，盘腿缩进沙发里，散发着一种可亲可近的气质，她说：“演员这个职业，不管男女，40岁以后才是黄金年代。”
当了母亲后，她选剧本更谨慎。“一些没头脑的角色不会接”，因为觉得“一拍几个月就进去了，如果是不喜欢的角色或很烂的剧组，就不会去浪费时间”。而且到了这个年纪，“更加没必要为了挣钱去干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”。尤其是，她演的电视剧，女儿和同学以及家长都会看。
《我的前半生》前期，罗子君还在当她的全职太太。当时才9岁的女儿数落她妈妈：“你怎么那么傻，他说养你一辈子，你就真的不工作了，男人的话能信吗？”马伊琍只好解释，电视剧是电视剧，妈妈是妈妈。女儿班上的小朋友也会看，其中一位同学的家长有一回告诉马伊琍，她的孩子最近如果遇到一些疑惑，会说：“我要去看一看‘前半生’。”意思是这部电视剧里能寻得答案。小姑娘甚至总结，“如果遇到强的人，我要更强；遇到弱的人，要比他更示弱”。这些都是剧中台词，被小小的孩子看在眼里，琢磨在心里。
养育孩子，马伊琍最在乎“独立和自信”这两条。“妈妈如果不独立，能教得了女儿独立？没有可能。”所以女儿数落她，她心里还挺高兴，至少目前并没走错方向。“家长是非常忐忑的，很多东西要用几十年时间来验证。假设我要养一个学霸孩子，孩子上了名校就证明我是做对了吗？不见得。”育儿这个长期过程，被马伊琍同时在现实生活与影视作品里实现，比普通人倒多一重世界。
马伊琍出生在上海，18岁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读表演系，如今又一家四口住在上海，这座城市她太熟悉了，脖子上那条“自由自在”项链似乎正是如今的生活写照，40岁后，活得怡然自得。她会在这座城市里坐地铁，顶多戴个口罩，咖啡馆照去，接送女儿上下学，给孩子买文具，开家长会，统统自己来。她与上海的关系似乎没有因为成名而发生本质变化。
《我的前半生》剧照
采访结束前，我问了她一个假设性问题：“如果有一天醒过来，发现自己被毁容，与此同时，你有一个机会可以变成任何一张脸，你会想要一张什么面孔？”马伊琍几无迟疑地回答：“变回原来就可以。”
这个答案，太在意料之中。她说：“毁容这个假设太残酷了。但我为什么要变成别人？你怎么知道别人就过得好。那我还不如变回自己。”
40岁才是黄金时代
——专访马伊琍
三联生活周刊：演《还珠格格3》里的紫薇时，你还没有当妈妈，有了孩子之后再去看这个角色，你会演得不一样吗？
马伊琍：有可能会演得更好一些，但我觉得那时候我已经演得很好了。没有当过妈妈，但是我觉得每个女性都有天生的母性，都会知道对孩子会怎么样。我天生就是母性特别强，假如让我重新演，我可能会把母亲的部分演得更好，但少女的部分我就肯定演不好了。
三联生活周刊：但是紫薇这个角色在儿子冬儿生病时，有一些相对癫狂的状态。现在去看，会觉得需要克制一些，或者更外化一些吗？
马伊琍：我觉得不能这么想。因为它是一个琼瑶剧，“琼瑶剧”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表演方式。它的台词是不能更改的，当你嘴里说出那样的台词，你就不可能是生活化的表演了。
《还珠格格3》剧照
三联生活周刊：一些女演员会感慨，年纪增长后能接到的角色会不如从前，你有感受到这种大环境吗？
马伊琍：有的人20多岁的时候也接不到什么好角色。我反而觉得，真正的好角色不是写给那么年轻女孩子的。虽然没有人会喜欢脸上有皱纹，喜欢自己皮肤状态不好，但40岁以后，人生履历足够丰富，那些饱满的角色拿到手里才能理解得了。而不像年轻时候的角色，就是谈恋爱、玩浪漫。40岁以后，才是演员的黄金年代。
三联生活周刊：你从前演电视剧比较多，在你心里，电视剧和电影有明显的分野吗？
马伊琍：从来都没有。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，大家都把电影看得比较高尚，我记得有一阵子几乎所有人挤破头都要去拍电影，不管剧本好坏。但我就是没有拍。只要做得好，电视剧和电影没有明显区别，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。但在那种环境里，曾经有人有这种执念，我觉得挺傻的。但是现在，电视剧制作水平一直在提高，就更加没有孰高孰低了。
《未择之路》剧照
三联生活周刊：《未择之路》里小眉这个角色戏份挺少，电影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人物结局，但你在创作这个角色时，心里面有过设定吗？
马伊琍：没有任何设定。这个电影讲的就是“没有选择的路”，没有人知道倘若选择另一条路，后面会发生什么，人在生命旅程里会遇到各种人，每个人都是你的过客，小眉是王学兵扮演的角色二勇的过客，但二勇也是小眉的过客。所谓的人物小传是不需要写得很完整的，因为我们不知道她后面的旅程。但她的“前传”是有的，有一场戏拍小眉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，但是最后剪掉了。但我们心里知道。
三联生活周刊：你从前演都市剧比较多，孙芳和小眉这样的角色，是你舒适区以外的尝试吗？
马伊琍：其实我每个角色都在跳出去。《我的前半生》的罗子君前期靠老公养的状态，也是我非常不熟悉的。但是我有很好的对手。表演这个东西，有时候不能光自己在家想，它是一个互相交流与接受的过程，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交流过程中产生的火花。打个比方，当你带着半杯咖啡到现场，结果人家给你倒进来半杯可乐，这还能喝吗？所以，你准备好你的空杯子就行了。
《我的前半生》剧照
三联生活周刊：如果对手的表演你不满意，怎么办？
马伊琍：接受对方。如果你是一个好演员，你就先接受，如果你是真诚的，对方一定会感受到你的真诚，没有人会抗拒别人的真诚，除非他是傻子。如果他故意屏蔽你，就按他屏蔽你的方式去演。这就叫交流。
三联生活周刊：这种交流，是最开始的碰撞最珍贵，还是配合一段时间有了默契后的东西更好？
马伊琍：好的对手第一次交手就已经有火花，并不需要等待。而且，每一次交手会产生不同的火花。所以你就要做好准备，带一个空杯子，只有空杯子，才接得住一切。当然，这并不是说不做任何准备，相反，我需要明确地知道，这场戏它发生在什么时候，前因后果是什么。当下与你演对手戏的这个人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，之后又会发生什么。这中间，他的任务是什么。这场戏要传达什么。上面这些东西你心里都要十分清晰。
（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41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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